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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屬書籍: 城牆之上

1

羅世襄坐在辦公室里,盯著那隻皮鞋看。

這是一隻德國產的迪福高檔皮鞋,大牙邊,電木根,牛皮鞋底,鱷魚皮面,羅世襄從來沒穿過這樣的皮鞋,但就從材質和做工上他也能判斷這雙鞋不便宜。從工段長的口裡知道,這一定不是工地的人穿的,可就這麼好的一雙鞋,怎麼會出現在焦同生的死亡現場呢?雖然這個世界有無數種巧合,興許就是誰腦子抽筋扔進水坑的呢,但直覺告訴羅世襄,這隻鞋的背後必定大有文章。

想到這兒,羅世襄叫上小蘇拿著這隻皮鞋直奔平原市最大的苑陵商場進行走訪。

順著商場的指示牌,兩人來到了三樓男裝,圍著商鋪一家一家的尋找相似的皮鞋。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幾乎轉遍了整層商場後,羅世襄果然發現了一個精品男鞋專賣店裡有迪福男鞋售賣。

羅世襄走進專賣店,向店員亮明身份後把皮鞋遞給店員:「麻煩您看看這隻鞋,是不是你們專櫃賣的。」店員接過來皮鞋,反覆看了看,點點頭說:「我們這兒確實有這款。」羅世襄又強調了一遍:「那能不能確定是你們賣的?」店員皺了皺眉頭:「這個不好說,這個鞋好幾個商場都有。」羅世襄想了想又問:「這款鞋銷售量大嗎?」

店員想了想,轉身從櫃檯里拿出一個銷控表翻了翻說:「倒是不大,這個鞋是鱷魚皮的,我們專櫃就要1600,其他家賣的也差不多,因為比較貴一個月賣不了幾雙。」羅世襄伸手拿過銷控表翻看了幾下,看到上面每個月的數據基本都是個位數:「這個鞋在這兒賣了多久了?」「兩三年有了吧,反正我來這兒干這兩三年這種鞋一直就有,再往前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回頭你可以問問經理。」羅世襄點點頭,把銷控表遞給小蘇:「把能查到銷售時間的記下來。」小蘇接過銷控表掏出了筆記本趴在櫃檯上抄寫。

羅世襄依著櫃檯看了看專賣店的陳設:「如果讓你們回憶最近有誰買過這種鞋,你能想起來嗎?」店員眨眨眼說:「最近個把月的可能還行,再往前就想不起來了。」

羅世襄抬起頭四處看了看,不遠處的走廊有個監控探頭,順著探頭的監控方向正好能看到這個鞋店的情況,羅世襄謝過店員帶著小蘇朝商場監控室走去。

到了監控室,羅世襄讓保安經理按照迪福鱷魚鞋的銷售時間調取監控錄像,保安經理看起來有點心虛,磨磨蹭蹭的一邊操弄電腦一邊絮絮叨叨的解釋:「警官,咱商場設備現在正準備更新升級,這之前的確實不好用,老出問題……」「我們知道,你別說了趕緊找吧。」小蘇有點不耐煩了。

保安經理打開監控記錄查看,可剛翻了兩條電腦就出現了藍屏,保安經理尷尬的轉過頭對羅世襄說:「警官,就這些了。」「就這些了?」羅世襄顯得很失望:「不是說有三個月的記錄嗎?」保安經理指著電腦屏幕說:「這電腦太老了,硬碟根本不夠,存不了幾天的,還經常壞,一檢修就好幾天的沒有監控,其實說白了,我們這監控主要就是嚇唬嚇唬小偷,看不了啥東西。」羅世襄氣得敲著桌子訓斥道:「你們這麼大一個商場,是治安重點單位,商場安全建設規程規定必須要配備監控攝像頭,並保證能有效運轉正常使用,我今天要不來你們要糊弄到什麼時候?」保安經理嚇得趕緊站起來:「警官,我這就跟我們總經理彙報,讓他加快審批,儘快更換,我保證,您下次來看,絕對是好的!」「下次來看還有個屁用!」

羅世襄跟小蘇沮喪的走出監控室,留下一頭霧水的保安經理獃獃的站著。兩個人一邊往電梯走,小蘇一邊看著手裡的那隻迪福鞋說:「這隻鞋看起來挺新的,要不就先找監控里那兩個買鞋的排查一下?」羅世襄從包里拿出水杯喝了口水,想了一下點點頭:「有棗沒棗先打一杆子吧,但鞋底磨損較輕不能證明就是新買的,也很有可能是早就買了,只是平常穿的少。」小蘇有點失望了:「就算找到這隻鞋的主人,也不一定跟案子有關,各種巧合都可能發生,那這樣看還挺渺茫啊。」羅世襄把水杯放回包里,笑著安慰小蘇:「哪有容易破的案子,又不是過家家。」

羅世襄跟小蘇準備下電梯,路過剛才的鞋櫃專賣店時,羅世襄無意中看見展柜上擺著一個迪福禮盒套裝,裡面擺著一雙迪福鱷魚皮鞋和一條鱷魚皮帶。羅世襄停下腳步想了想,返身又走進店裡。

看到羅世襄又來了,店員不解的望著他:「您還有事?」「哦,」羅世襄指了指套裝禮盒:「麻煩我再問一句,你們這個迪福鱷魚皮鞋是跟這條皮帶一起搭配銷售的嗎?」看到有顧客走進來,店員眼神立刻飄到顧客身上,有點敷衍的回答羅世襄:「不一定,這個是套裝禮盒,鞋和皮帶都可以單賣的。」「那單買的多還是買禮盒多?」店員瞄著顧客,腳步下意識的朝那邊挪動著:「套裝會稍微多一些。」「為什麼套裝好賣?」羅世襄也跟著挪動腳步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店員覺得羅世襄這樣耽誤了自己的生意,回話多少有了點不耐煩的成分:「咱這種鞋比較貴,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買來送禮的,禮盒比較體面,另外,這鞋如果單賣要1600,皮帶900,禮盒總共2100,便宜400呢,也比較划算,明白了吧?」

羅世襄似乎根本不在意店員的情緒,依舊笑嘻嘻的說:「這樣啊,麻煩您給我拿一條皮帶看看。」店員翻了羅世襄一眼,不情願的拆開一個包裝,拿出一條皮帶遞過去,自己趕緊跑去招呼顧客了。

羅世襄拿著皮帶仔細的看了看對小蘇說:「小蘇,把這條皮帶拍張照片留個底吧,興許有用。」

回到派出所,羅世襄立刻拿出從證物科調取的焦同生的舉報材料,跟小蘇一頁一頁的翻看起來。

這些材料就像焦同生的一篇內心獨白,大多數都是語言的控訴,愛黨愛國大道理的宣講,對公平正義的呼喊和祈求,對國有資產流失的痛心疾首,對貪污腐敗的咬牙切齒,很難找到客觀理性的證據論證,基本上是廢紙一堆。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小蘇直起腰活動活動頸椎:「頭,基本對比完了,跟之前提交信訪辦的資料基本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證據。」羅世襄看著焦同生的舉報材料發了會兒呆:「有沒有可能是謀害焦同生的人,把重要證據拿走了?」「有這種可能。」羅世襄放下手裡的鋼筆看著小蘇說:「那這個證據就很重要,這個證據指向誰,誰就很有可能是謀害焦同生的人。」小蘇點點頭:「那我們要不要再找老侯和老楊仔細詢問一下?」羅世襄停頓了一下:「已經找他們聊過了,我覺得有價值的信息不多了,我倒是覺得可以再找林蘭聊聊,讓她再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細節疏漏了。」

小蘇一聽又要去找林蘭,一百個不情願:「我可真不想找那個大姐聊,看見咱們跟仇人似的,句句帶刺。」羅世襄呵呵笑了:「當警察,這種事還不經常,咱不帶情緒,把事辦了就行。」小蘇一邊收拾材料一邊說:「來來回回念叨什麼你偷了他老公的人生,跟祥林嫂似的,真夠煩的。」

羅世襄怔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戶邊,看著若隱若現的月亮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有時候命運轉折就一剎那,不能說我偷了還是沒偷,因為沒發生的事有無限可能,林蘭只是選擇了一種他期望的可能去相信。」

2

自從羅世襄來「看望」自己後,肖更時就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過警方的調查,雖然自己已經幫單雄擦了屁股,可誰能保證單雄說的句句是實話,如果他隱瞞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等羅世襄先人一步覺察到問題,自己就麻煩了。心煩意亂的肖更時下樓騎著自行車往南郊的鞋城奔去。

到了鞋城,肖更時推著自行車輕車熟路的來到老侯的店鋪。

老侯正在店裡下麵條,看樣子準備吃飯。

肖更時邁步進來:「老闆,這鞋多少錢?」老侯正專心下麵條,聽到門口有人,趕忙回話:「哪一雙……呦,肖廠長,快快,來。」一看到是肖更時,老侯忙不迭的放下筷子招呼肖更時坐下,自己走到門口伸頭朝外張望了一下,把玻璃門關上。

轉過身,老侯伏下身輕輕的問:「您有什麼吩咐?」肖更時輕鬆的四處看了看:「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老侯一聽沒什麼要緊事,輕鬆了許多,轉身趕緊去盛面:「謝謝,那正好,一起吃點,剛做好的面。」

老侯給肖更時盛上一碗面:「您來找我說說話也好,我這天天都睡不著,老夢見老焦來找我。」肖更時接過麵條吹了吹熱氣:「都是命,怨不得別人,你別太自責。」老侯手裡端著麵條:「我就是想讓他多喝兩口第二天起不來別鬧事,誰知道……」

肖更時警惕的打斷了老侯的話,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監控,才接著問:「你生意怎麼樣?」「這塊還行,下面區縣的都來這兒進貨,養家糊口沒有問題,肖廠長,您可真是救了我一命……」肖更時呲溜吃了一口麵條:「別說了,就當我把你的下崗安置費提前支給你了就行。」老侯感激的拱拱手,也端起麵條吃起來。

肖更時邊吃邊問:「你最近有沒有去看看林蘭?」老侯一邊吃一邊回答:「去了,再怎麼說人死為大,還是要去家裡慰問一下的,不去反而更讓人起疑。」肖更時甩了甩筷子上沾著的菜葉子:「我也一直想去,但有點猶豫,擔心去了反而讓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林蘭現在確實挺難的,之前老焦不管怎麼緊,孩子的撫養費月月不差,這現在剩林蘭一個人,還要給孩子治耳朵,生活挺困難的。」老侯起身從鍋里盛了一碗麵條湯放在肖更時身邊。

肖更時放下麵條碗,擦了擦嘴,從包里拿出來500塊錢:「我托你幫個忙,你哪天得空,去林蘭家看看,把這點錢帶去,別說我給的,就說是你跟工友湊的。」老侯接過錢,感慨的說:「廠長,你真是個好人……」

話沒說完,有個顧客走進店裡看鞋,肖更時趕緊把頭低下悶頭吃麵條,老侯起身招呼客人。

客人逛了一圈沒買東西離去了,老侯等客人走遠,把門上的卷閘簾往下拉了一半,轉身又坐到肖更時身邊:「廠長,我有個事……想著跟您說一下也好。」肖更時抬起頭:「哦?」老侯頓了頓:「這林蘭吧,平常看罵焦同生罵的挺狠,可這人真沒了,才看出來她對老焦感情其實還挺深的,上次我們去家裡看她,哭的泣不成聲,說老焦絕對不是失足落水,肯定有人害他。」

肖更時面無表情的又端起麵條碗:「哦,一時不能接受,懷疑也是正常。」老侯看肖更時不在意,有點著急:「林蘭咬死說焦同生回家肯定不會走祭城路,這個確實不合理,現在工友們也都議論紛紛,覺得林蘭說的有道理。」

肖更時邊吃面,邊不露聲色的聽著:「說實話,這些細節我還真不知道,那要這麼想,林蘭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林蘭也說不清,但她把這些細節都給羅世襄說了,她還說……」老侯猶豫了一下,看著肖更時。

肖更時乜斜了老侯一眼:「直說,沒事。」老侯有點難為情,但還是說了出來:「林蘭那意思,要麼就是之前在廠里抓人抓的太狠,有人弄他,要麼就是……最近上訪太狠,有人弄他。」老侯皺著眉,肖更時卻噗嗤笑了:「她的意思是說你把焦同生推水坑裡了?」老侯連連擺手:「廠長,這玩笑開不得,我這心裡本來就突突的……」肖更時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那你是懷疑我把焦同生推水坑裡了?」老侯趕緊搖搖頭:「怎麼可能……但林蘭的脾氣跟焦同生很像,也有點軸,她就覺得是因為上訪鬧的。」

肖更時放下麵條碗:「老焦天天組織上訪,確實給我們工作帶來不少麻煩,煩他的人也挺多的,但咱廠破產工作都是市裡領導牽頭按法律一步一步來的,一點問題都沒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會有人干這種傻事的。」「可林蘭就是懷疑,但也想不明白誰幹的,因為老焦告的人不是你一個,廠里上上下下的頭頭,恨不能連早都調走的榮長庚都挖出來告了,對他不滿的人應該挺多的。」老侯補充道。

肖更時喝了口麵條湯,愜意的打了個飽嗝:「咳,林蘭也是可憐,本來跟焦同生說要復婚,結果來這麼一出,心裡肯定受不了。」「關鍵她東猜西猜的,現在大家也都覺得老焦掉水坑不太正常。」肖更時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管怎麼樣,老焦沒了,公安來找咱了解情況,咱都要積極配合。」老侯趕緊拍了拍胸脯:「我肯定沒問題,羅世襄找過我幾次了,我都一五一十的說了,絕對配合,林蘭還跟羅世襄說,焦同生死前去監獄找過盛祖友,說祖友好像知道點什麼,老焦最後一次組織我們去紀委,就是要說這個事兒。」

肖更時正端起桌子上的辣椒往麵條里放,聽到這話突然怔住,左手像不受控制一樣機械的一勺又一勺的往碗里放辣椒。

老侯看著肖更時碗里堆成小山一樣的辣椒醬,覺得有點奇怪,提醒說:「廠長,我這辣椒可辣,您悠著點。」肖更時這才醒過來,趕緊放下手裡的辣椒罐:「最近有點感冒,多吃點辣的發發汗。」

3

從老侯的店鋪出來,肖更時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單潔英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招呼了肖更時一句,肖更時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沒吭聲。

單潔英端著飯菜走出廚房,看了一眼肖更時:「吃飯吧。」肖更時坐著沒動。單潔英奇怪的走過來,推了推肖更時:「老肖,怎麼了?」肖更時嘆了口氣,用手墊著腦袋靠在單潔英身上:「單雄啊,早晚讓我萬劫不復。」單潔英關切的坐在肖更時身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肖更時有氣無力的說:「焦同生的事兒,其他工友也就關心一陣子,漸漸就淡忘了,我沒想到林蘭會這麼上心。」單潔英聽肖更時這麼說,也有點緊張起來:「林蘭跟焦同生離婚的時候打的不可開交,離婚這麼多年了,現在怎麼突然這麼上心,是不是她發現了什麼?」肖更時搖搖頭:「不會,但她畢竟跟焦同生過了那麼多年日子,對老焦還是很了解的,她到處說老焦是被人害死的,就算沒有證據,也會引起警察的注意,警察要是懷疑了……咳。」

單潔英一聽,想到自己的弟弟可能要捲入危險了,焦急的問:「單雄不是說是自己掉下去的么,不是……滴水不漏嗎?」肖更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那個弟弟什麼樣,你心裡不清楚……滴水不漏,他指著八輩祖宗發誓我都不信,誰知道哪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到底有沒有被人看見,有沒有落下什麼證據,咳……不敢想。」單潔英急的快哭了:「那,那怎麼辦啊?」肖更時抬起頭:「走一步說一步吧,先把林蘭穩住。」單潔英聽肖更時這麼說,趕忙站起來:「好,那……要不要我去看看她,給他送一萬塊錢喪葬費?」肖更時氣得指著單潔英的鼻子罵:「你這腦子跟你弟不相上下,現在大家都窮的吃不上飯,你莫名其妙送一萬塊錢過去,你是想告訴他我有錢,還是想讓她知道我心虛了?」單潔英一臉茫然的看著肖更時:「那你說怎麼辦?」肖更時想了想,站起身:「晚上問行回來,讓他明天帶雙笙來家裡補完課一起吃飯。」說完,肖更時起身走入卧室躺在床上。

單潔英不知道肖更時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不好再多嘴,就關心的問:「你不吃點再睡?」肖更時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不說話。

4

一連幾天,為了躲避光頭的堵截,雙笙跟問行都是繞行城東路回家,雖然安全了不少,但兩個人每天幾乎要多走兩倍的路,不僅累的半死,到家天都全黑了。

放學後,雙笙跟問行一刻不敢耽擱,背著書包急匆匆的往城東路跑去。

走了不到一半,滿頭大汗的問行一屁股坐到了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喘著粗氣說:「太累了,到家都幾點了,老這樣我可受不了。」看到問行不走了,雙笙只好也停下腳步等他。站了一會兒,雙笙忽然想起什麼,走到問行身邊問:「你爹沒懷疑你吧?」問行一邊擦汗一邊搖了搖頭:「沒,他最近特別忙,經常不回家,回來也半夜了,沒怎麼注意我。」「那你媽呢?」「我媽天天跟哪兒燒香,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特別虔誠,飯都不想做了。」雙笙哦了一聲,松可口氣。

問行活動了一下脖子,抬起頭反問道:「你呢,你媽沒問你?」雙笙往城牆上看了看:「我媽都是5點回來做完飯就又出去賣鞋了,很晚才回來,正好跟我錯開。」問行嘿嘿笑了笑:「咱倆真夠幸運的。」雙笙沒有笑,看了看快要黑透的天,把問行拽起來:「我覺得,咱倆真夠不幸的。」

光頭蹲在城牆拐角上朝下面不停的張望著,自己的兩個兄弟被他安排在其他地方觀察,可他們都懶洋洋的,遠沒有自己這麼上心。

突然,光頭在城東路上似乎看到兩個身影,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光頭立刻來了精神,招呼自己的兄弟圍攏過來:「他媽的你們別打盹了,過來看看,是不是他倆?」螞蟻跟老六圍過來看了看,也興奮了起來:「操,就是,肯定是!」「終於抓著了!」

光頭二話不說立刻起身,順著城牆出溜下來追趕雙笙跟問行,螞蟻跟老六也匆匆跟上。光頭邊跑邊喊:「喂,小兄弟,等等,等等我!」雙笙回頭一看是光頭,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住問行的書包拚命往前拽:「快跑,光頭來了!」問行回頭看見光頭衝過來,本來就走累了,現在嚇得腿都軟了跑的更慢了,沒幾步光頭就追上了兩個人。

問行嚇得噗通癱坐在地上:「大哥,我不敢了,不敢了。」光頭叉著腰喘著氣一時沒說話,問行膽戰心驚的卸下書包,摸索起來,一會掏出一隻襪子遞給了光頭:「哥,我今天就這點,都給你,欠的明天給,我不跑了,真的不跑了。」

雙笙看問行軟弱的樣子有點生氣,可自己也無能為力,只好緊張的站在一邊。

光頭接過襪子看了看,蹲下來,把襪子塞進了問行的書包。雙笙跟問行被光頭的反常舉動弄的迷惑了。光頭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和善:「小兄弟,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問行顫顫巍巍的說:「大哥,我不敢了,我以後天天交錢,我還認你當大哥,別打我好嗎?」光頭擺了擺手說:「不是,你誤會了,上次,我跟你們大哥打了一架,後來一盤道,咱都是紅星國棉廠的,是自己人。」問行將信將疑的問:「你……你們也是紅星的?」光頭信誓旦旦的說:「對啊,後來跟你們大哥喝了頓酒,一切就都過去了,現在我們都是好兄弟了,我這次來就是給你道歉的。」說著,光頭從兜里掏出1500塊錢,遞還給了問行:「給,兄弟,對不住了,還你。」

問行跟雙笙都驚呆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問行將信將疑的看著光頭,不知道是不是有詐沒敢接。光頭不由分說直接把錢塞到了問行書包里:「咱大哥安排了,以後城南路這塊我來保護你們,有人欺負你們我幫你擺平。」問行坐在地上仍然沒緩過神,一動不動的看著光頭。

光頭把問行扶起來,幫他撣了撣身上的土:「怎麼了,還不信啊?」光頭把袖子擼起來,露出了指南針手錶,指著手錶說:「這是我跟你大哥結拜時候他送我的。」

看到這塊手錶,問行立刻興奮起來:「這,這是我送給七哥的禮物。」光頭笑著拍了拍問行的肩膀:「沒錯吧,對,是七哥,我送七哥一個煙盒,他送我塊表,這就是做兄弟的見證。」問行逐漸放下了戒備,轉過身推了推雙笙:「這下好了,我們以後可以放心了。」雙笙看了一眼光頭,將信將疑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光頭佯裝看了看天:「這天快黑了,城東路太遠了,咱還走城南路回家吧,我送你們回去。」雙笙眼珠轉了轉,趕緊上前說:「哦,不用了,謝謝大哥,我們自己回家就行。」光頭一臉的認真:「不行,我們來的時候看見城牆上還蹲著好幾個人,估計也是來這片捋樹葉(打劫)的,不安全,有我們弟兄在,誰也不敢動你們。」雙笙還想找借口推辭,問行卻一臉笑容的說:「那太好了,謝謝大哥,改天我組個局,請你跟七哥一起喝點。」「一言為定!」光頭笑容滿面的跟問行握了握手,然後摟住問行有說有笑的往城南路走去。

雙笙看著幾個人的背影心中倍感怪異,但眼看幾個人都已經走遠了只好趕緊跟上。

光頭一夥一直把問行送到家屬院,可進了院子沒走幾步,光頭停下了腳步,警惕的四處看了看,然後轉過頭笑眯眯的看著問行:「到了嗎?」問行想都沒想順手朝前一指:「快了,就那棟。」光頭順著問行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哦,是那棟紅樓?」「嗯,我們家就在四樓。」問行脫口而出。光頭死死盯著四樓的窗戶看了看:「呦,你們家窗檯還養了那麼多花啊?」問行搖了搖頭:「不是,那是我們家對門。」光頭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把問行的書包從自己肩膀上拿下來還給問行:「行,我們就不往前送了,你早點回家吧,有啥事隨時找我。」說完,光頭一夥快步離開。問行朝光頭的背影不停的揮手,臉上還掛著笑。

雙笙悄悄走過來,看了看問行,皺著眉頭問:「你這麼開心?」「啊?」問行一臉釋然的模樣:「化干戈為玉帛,不好嗎?」雙笙看著逐漸模糊的光頭背影搖搖頭:「不太對。」「什麼不太對?」雙笙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就是感覺,不太對。」問行呵呵笑了笑,寬慰起雙笙來:「他們這些混社會的都很講關係,講義氣,真能盤盤道成朋友,誰想天天樹仇家。」「七哥把光頭耳朵都割掉了一塊,能說講和就這麼快講和么?」問行鄙視的看了一眼雙笙,一邊模擬電影里俠客的樣子比劃著,一邊學著港台腔說:「江湖子弟拿的起放的下才是英雄,這點打打殺殺對他們來說算的了什麼。」

雙笙看問行一臉不正經的樣子也不想多說了,轉身就要回家,問行把他攔住:「哎,你去哪兒?」「太晚了,我先回家吃飯,吃完過來再給你補課。」問行一把拽過住雙笙:「今天我媽說了,讓你來我們家吃飯,走!」問行不由分說的拉著雙笙上樓。

問行覺得自己心裡最大的癆病今天化解了,心情大好,一進門就高聲呼喊:「媽,我回來了,雙笙也來了!」

單潔英正在廚房做飯,聽問行一喊,趕緊笑著出來:「雙笙來了,飯已經好了,洗洗手咱吃飯。」雙笙客氣道:「不用了,我先給問行補課吧,補完我回家吃就行。」單潔英把飯菜從廚房端出來擺上桌子:「著什麼急,吃完再補,天天麻煩你真不好意思。」雙笙靦腆的笑了笑:「沒什麼,應該的。」

這時候,門鎖一響,肖更時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隻燒雞。肖更時看到雙笙,笑呵呵的打了個招呼:「呦,雙笙來了。」沒等雙笙開口,單潔英搶著答話:「快考試了,最近放學晚,我跟林蘭說,讓雙笙最近來給問行補課的時候順便就在咱家吃了。」肖更時點點頭:「應該的,真是麻煩雙笙了,巧了,今天咱家吃燒雞,你跟問行一人一個大雞腿,補補腦子。」單潔英噗嗤一聲笑了,嗔怪道:「吃腦子補腦子,沒聽說吃雞腿補腦子的,凈瞎說。」肖更時一把換鞋一邊尷尬的嘿嘿了兩聲,雙笙也跟著咯咯笑起來。

肖更時一邊給雙笙盛湯一邊閑聊:「你們辛老師最近對你們怎麼樣啊?」問行趕忙接話:「特別嚴,老盯著我,我快累死了。」雙笙趕緊解釋說:「那是對你好,不關心你才不會盯著你呢。」肖更時笑著點點頭:「你看看人家雙笙,看的多明白,我不給你打招呼,你以為人家辛老師閑的願意管你」。問行聽出來肖更時肯定給辛老師交代過什麼,撇了一下嘴不敢再抱怨了。

肖更時把兩個雞腿拽下來,遞給問行和雙笙:「雙笙,我最近單位事情特別多,經常不回來,你阿姨又管不了問行,你多幫幫你這個好兄弟,管著點他,不好好學習可以揍他。」問行聽父親讓雙笙揍他,沒過腦子脫嘴而出:「我最近就沒少挨揍了,你還讓雙笙揍我。」肖更時疑惑的看了看問行:「哦?我最近可沒打你,誰揍你了?」問行一愣,知道說漏嘴了,扭頭瞅了瞅雙笙。

雙笙放下手裡的雞腿趕緊打圓場:「他前幾天上課睡覺,辛老師拿黑板擦砸中他腦袋了。」肖更時一聽數落了一句:「活該,你天天晚上作業不寫完就睡,上課還睡,你積攢的精氣神都幹啥去了?」問行看又要挨罵了趕緊低下了頭,單潔英不想肖更時把氣氛搞緊張了,慌忙把燒餅筐端起來給大家分發燒餅:「不說了,來吃飯吃飯,來,雙笙,嘗嘗胡記家的燒餅。」

肖更時似乎怨氣沒消,還生氣的盯著問行。單潔英看了肖更時一眼,把燒餅筐遞過去:「老肖,吃飯,別天天盯著孩子,你給我說說現在怎麼天天不回家,有那麼忙嗎?」肖更時拿過一個燒餅:「破產清算馬上完了,我們要把所有賬目整理出來給市裡面彙報,我怕有差錯,要求全部賬目和合同從頭捋一遍,現在不光我一個,小組成員幾乎都不怎麼回家。」單潔英給雙笙夾了一筷子菜:「你們財務不是有5、6個人嗎,這都不夠?」「你知道帳有多少,現在就有四個文件櫃了,全部核對一遍,哪兒那麼容易。」「那趕緊添人手啊。」「這不一直在找嗎。」

雙笙本來不關心他們兩口子聊什麼,只顧悶頭吃飯,腦子裡還回想著光頭的怪異舉動,可突然聽肖更時說廠里要找財務人員,便豎起了耳朵聽。

單潔英吃了口燒餅:「財務人員不多的是,二廠的麗梅他們好像也在家歇著呢,要不要我給你牽個線?」肖更時放下筷子:「不合適,你以為找財務跟找個清潔工一樣隨便扒拉一個就行,人必須知根知底,對咱廠情況也得熟悉,這樣才安全,上手也快,一時找不到寧可我們累點,也不能隨便用。」

聽肖更時這麼說,雙笙眼睛一亮,他看著肖更時說:「叔叔,我媽媽可以嗎?」肖更時似乎剛想到林蘭這個人,故作思考了一番。雙笙看肖更時還在猶豫,趕緊接著說:「我媽媽以前就是廠里的財務,很可靠的。」單潔英一拍大腿:「對啊,老肖,你這天天還在外邊瞎找人,林蘭多合適,咱幾十年鄰居,雙笙跟問行從小到大一起玩,這還不知根知底。」肖更時也呈現出一副恍然大悟樣:「哎呦,你說我這腦子,還真是,我最近好久沒見林蘭了,真沒想起這個人,要不是雙笙來家裡,我還真就錯過了。」單潔英趕緊問雙笙:「你媽媽最近忙什麼呢?」「她也沒工作,跟大家都一樣,就借了點錢在賣拖鞋。」肖更時沖著單潔英說:「這個我知道,之前三輪車被收了還是我去幫著要的。」單潔英輕拍了一下桌子:「那就別做小生意了,至少這一年半載先回廠里幫幫忙,有個穩定收入,以後廠子徹底沒了再想別的辦法,行嗎?」「嗯。」雙笙開心的低頭吃飯。

肖更時也不再多說,一邊吃飯一邊給單潔英使了個眼色,單潔英笑著沖雙笙說:「雙笙,那你吃完飯回家問問你媽媽,看她同不同意。」雙笙斬釘截鐵的說:「她肯定同意,他天天做夢都想找個正經工作呢。」肖更時笑了:「那行,謝謝你了,你要是能幫我把這個事兒辦成,叔叔有獎勵。」

雙笙點點頭,快速的扒拉了幾口飯:「我吃飽了,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讓媽媽去找你。」說完,雙笙抹了把嘴,抓起書包就跑了出去。單潔英趕緊喊:「哎不用那麼急,吃飽了再走!」雙笙邊下樓邊說:「我吃飽了!」問行也跟著喊了一句:「哎你不給我補課了?」「明天再補!」說完,雙笙已經消失在樓道里。

雙笙氣喘吁吁的跑回家,林蘭正在院子里清點拖鞋。雙笙一把拽過林蘭:「媽,給你個好消息。」林蘭上下看了看雙笙:「你不是去給問行補課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雙笙沒理林蘭的話茬:「媽,我給你找了份工作。」「你?給我找了份工作?你還真有本事。」林蘭根本不信,繼續清點拖鞋。

雙笙一把搶過林蘭手裡的賬本:「真的,我在問行家吃飯,聽他爸爸說現在廠里整理賬目人手不夠,想添個人,我就推薦了你。」林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廠里破產清算都快完了,現在添什麼人?」「就是快完了,他們要給市裡報賬做彙報,所有之前的東西都要重新審查一遍,所以就人手不夠了。」

林蘭坐在三輪車上,看著雙笙:「肖更時給你說的?」「他給單阿姨聊天說的,我聽到了,我就推薦你去,肖叔叔也很高興,說之前沒想到你,說你也確實挺合適的,讓我回來問問你。」林蘭站起來,把三輪車鎖上,不緊不慢的走進屋子,雙笙著急忙慌的跟著:「媽,你明天就去廠里找肖叔叔吧,多好的機會。」林蘭語氣冰冷的說:「行,我知道了,你去吃飯吧。」雙笙不明所以,依然急著問:「我吃過了,你明天去不去?」林蘭沒理雙笙:「去寫作業吧。」雙笙有點急了:「你到底去不去?」「我再想想。」「你想什麼?之前不天天求人給你找工作,現在有工作了你還要想一想,你到底怎麼回事?」

林蘭看雙笙一副氣急敗壞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一臉詫異的說:「莫名其妙,我的工作我自己決定,你這麼大勁幹什麼?」雙笙氣的把書包摔在沙發上:「你本來就是會計,現在天天推個破三輪車去賣拖鞋,上次我們同學去公園玩都看見你了,說你就在對面的沙口路賣鞋。」雙笙滿臉委屈的回到自己的房間,重重的把門摔上。

「砰」的一聲震的林蘭一哆嗦,她定在那裡看著雙笙緊閉的房門好長時間沒說話。

從雙笙一回來說肖更時要添財務人員,還正好讓雙笙聽到給自己報信,林蘭就知道這是肖更時設計好的事情。之前自己拎著食用油去求肖更時找個工作都沒結果,現在怎麼突然就有了這麼好的一個工作機會?是他肖更時大發了慈悲?還是想掩蓋什麼?林蘭又不是個傻子,況且焦同生的死她憑第六感都覺得跟肖更時有關,現在肖更時又演了這麼一出,難道是心虛了?

林蘭看著雙笙緊閉的房門,心裡五味雜陳。且不說青春期的孩子要自尊,就連自己何嘗願意天天去賣拖鞋,掏力賣笑還掙不了幾個錢,在這個節骨眼如果真有個財務工作能養家糊口豈不是天上掉餡餅正中下懷嗎。

林蘭坐在餐桌邊上,拿起饃筐里的一個饅頭心裡盤算,如果這個餡餅乾乾淨凈我要是不吃可就太可惜了,就算這個餡餅味道不正我也是能嘗出來的,到那時,我何不藉此機會看看肖更時到底給我上的什麼菜呢?

想到這兒,林蘭調整了一下心情推開了雙笙房間的門:「雙笙,起來吧。」雙笙沒有動。林蘭走過來,坐到雙笙的床邊:「你肖叔叔有沒有說一個月多少錢?」雙笙一聽,一骨碌爬起來:「哎呀,我忘問了,我現在去問。」林蘭一把拽住雙笙:「行了行了,我明天去找肖叔叔的時候直接談吧,你又不會說話,搞不好還把我工資談低了。」雙笙聽媽媽答應了這份工作,高興的笑了,林蘭也笑著撫摸了一下雙笙的頭髮。

第二天,林蘭沒有出攤,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算著時間來到紅星國棉廠找肖更時。

剛走進廠子,林蘭就遠遠的看見了破產清算小組那棟三層小樓,孤零零的矗立在一片廢墟瓦礫上,顯得格外醒目扎眼,好像一座墓碑。林蘭越過遍地的磚頭鋼筋,朝著這座墓碑艱難的走去。

林蘭找到肖更時的辦公室,敲了敲門。肖更時抬頭看了一眼,一看是林蘭,趕緊起身迎接:「呦,來了,坐,雙笙回家怎麼給你說的?」林蘭緩緩坐下,羞澀的捋了捋頭髮:「孩子說的話,本來我也不當真,但想著您不會隨便說話的,就來找你問問啥情況。」

肖更時一邊把茶壺坐上燒水一邊說:「雙笙說的沒錯,廠里現在給市裡全面彙報工作,我這人比較謹慎,怕賬上出差錯,現在正在全面複核破產資料,你看看這幾滿柜子的賬本票據,齊大姐他們幾個歲數大了,本來做的就慢,我這時間也緊,就想著你能不能回來一段幫幫忙。」林蘭輕輕點點頭:「能幫上忙最好了,我這情況你也知道……老焦不在了,我這小生意做的也是有上頓沒下頓的,心焦的很。」說著,林蘭眼圈都有點紅了,肖更時趕緊把紙巾盒往前推了推。

林蘭擦了擦眼睛抽泣了一下:「其實上次老侯來家裡看我,送了500塊錢,說是工友湊的,我就知道是你給的,謝謝。」肖更時笑著擺擺手:「不用,說實話,咱鄰居這麼多年,憑關係我就應該早點去看看你,可你也知道,老焦一直對廠里領導不滿,估計在你面前也沒少罵我,他又突然出事,我就怕說不清,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就一直沒敢去看你。」林蘭嘆了口氣:「老焦自己喝多了掉坑裡淹死了,這是命,跟誰也沒關係。」肖更時一愣,低下眼睛思考了一下:「可……老焦回家也不應該走祭城路啊?」林蘭輕聲解釋道:「我開始也是那麼想的,可後來羅世襄跟我說,焦同生回家要過京九鐵路地下涵洞,那天下那麼大雨,按常理肯定會淹水,老焦繞過鐵路涵洞回家也是很有可能的。」肖更時如釋重負的哦了一聲,差一點露出欣喜的表情,快速壓抑住了自己的微表情:「咳,你說這真是天災人禍……命啊。」「真的是命,咱到這把年紀,回頭看,都是命。」

肖更時看水燒開了,一邊給林蘭沏茶一邊略帶調侃的說:「想想咱年輕時候,一腔熱血講奉獻,想著還不一輩子都交給它了,誰知道世事難料,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情伴落花啊。」林蘭停了好一會兒才喃喃的說:「咳,誰讓咱當時年輕呢,不懂事,後悔來不及了。」肖更時一愣,看了林蘭一眼,突然意識到林蘭說的是另一回事,臉上禁不住微微泛紅,尷尬的笑了幾聲。

喝了口茶緩解了一下,肖更時接著說:「說正事,你要願意,今天咱就開始,你幫幫咱齊大姐他們。」林蘭點點頭:「沒問題。」肖更時拿出一份列印好的合同:「錢咱按最高的走,跟齊大姐一樣,一個月800。」林蘭看著合同,坐在椅子上輕輕鞠了一躬:「太謝謝了。」

肖更時把簽字筆遞過去:「但是最近肯定會累一點,市裡邊的駐廠工作組就在旁邊,他們隨時發現問題會過來問詢,你也負責接待一下。」林蘭一邊簽字一邊說:「好,我隨時都在。」肖更時叉著手看著林蘭:「我跟你嫂子也說過了,以後晚上放學,雙笙就去我們家吃飯,你不用著急忙慌往家趕。」林蘭趕忙搖了搖頭:「這不行,雙笙他自己會做飯,不用嫂子麻煩。」肖更時把手一揮站起來:「不爭了,就這麼定了,你嫂子手藝肯定比雙笙好,保證把孩子養胖,就算是我給你發的加班費吧。」林蘭站起來,把簽好字的合同遞給肖更時,感激的說:「廠長,真的是太謝謝了。」肖更時也站起來一手接過合同,一手伸出去:「我要謝謝你,能來幫我。」

肖更時和林蘭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可眼神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都感到對方眼睛裡有一股別樣的味道。

5

單潔英在家已經念了一上午的阿彌陀佛,可心裡還是雜念叢生不能平靜。她煩悶的扔掉了手裡的佛珠,走到佛龕前草草的拜了拜插上三根香,回頭到卧室拿起電話打給單雄。

單潔英按照單雄給的地址找到了順來茶館。這是一間很大的茶舍,建在植物園邊上,茶館這個位置本來是植物園的櫻花園,可後來因為經營不善只好轉租出去,改成了順來茶館,茶館老闆因勢修舊巧妙的布置了很多綠植,並藉助綠植的遮蔽把茶館的包廂進行了分隔,顯得高雅又私密。

單潔英進入茶館順著林蔭小路邊走邊找,遠遠看到單雄從一個包間露出頭:「姐!」單潔英快速走進單雄的包間,單雄關上了門。

單潔英還沒坐下就質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姐夫不是讓你出去躲一段嗎?」單雄結巴了一下:「外地也沒啥玩的,就提前回來了。」單潔英坐在紅木茶椅上:「你們去哪兒了?」單雄撓了撓眉毛:「嗯……去武漢了。」「車票呢,給我看看?」單潔英伸出手。單雄看了看單潔英伸出的手:「誰還留那玩意兒,早扔了。」「武漢你們住哪兒了?」單潔英步步緊逼。「住……黃鶴樓旁邊,姐夫不是說讓好好招待一下我兄弟么,我帶兄弟去黃鶴樓看看。」「黃鶴樓有幾層?」單雄明知道姐姐是在拷問自己,可又不得不無奈的回答:「有……真沒數,挺高的,得有個七八層吧。」

單潔英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竹夾子做勢要打單雄:「你真是說謊都不打草稿,你到底有一句實話沒。」單雄揚起胳膊護住腦袋,尷尬的笑了笑。「你就沒走,根本沒離開平原市對不對?」「姐,我說了我一點事都沒有,幹嘛要出去躲,浪費錢幹嘛。」「你有能耐還是你姐夫有能耐,你非要出了事再後悔嗎?」「姐夫是有能耐,但有時候太謹慎了,這都過去多久了,警察根本就沒來找我,誰也想不到……」單潔英趕緊捂住單雄的嘴,前後看了看。

單潔英慢慢鬆開單雄的嘴,指著單雄的鼻子說:「你姐夫說的對,你這張嘴,早晚要壞事。」單雄轉了個話題問:「先別老說我,我姐夫那邊有啥動向?」單潔英坐回椅子,喝了口茶沒好氣的回答:「你姐夫老老實實上班,什麼動作都沒有。」單雄端著茶杯想了想:「不可能……你不要排除任何跟他接觸的女性,都跟我說說。」「財務那幾個大媽算嗎?」「那不算,還有嗎?」單潔英思考了一下:「那就真沒有了,林蘭也不能算。」「林蘭?林蘭怎麼了?」單雄突然警覺起來。單潔英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老肖說最近忙,讓林蘭去廠里幫幫忙。」

單雄聽完半天沒說話,皺著眉轉著眼珠子。

片刻後,單雄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林蘭……現在可是小寡婦……」「單雄」,單潔英生氣的打斷了單雄:「你別沒事找事,看誰都像姦夫淫婦,你是不是神經了。」單雄不急不躁的說:「你先別罵我,聽我分析分析。」單潔英往椅子背上一靠:「你分析個屁,林蘭我們鄰居多少年了,知根知底的人,真有個眉來眼去你當我瞎啊。」「哎,話不能這麼說,」單雄站了起來,走到單潔英身邊:「那是之前,林蘭雖然離了婚可焦同生還在,天天沒事借口看孩子往林蘭家跑,焦同生又那麼艮,誰沒事招惹她啊,現在可不一樣了,林蘭是小寡婦了,她年輕的時候可是廠花,追的人不少,老肖跟你之前可是也追過林蘭,你們結婚前他親口跟你說的,你別忘了。」單潔英怔了一下,坐的筆直的腰逐漸塌了下來。

單雄看單潔英氣勢弱了,趕緊趁熱打鐵的說:「現在林蘭就是日子苦點,沒工夫捯飭,但底子可還在,四十郎當歲風韻猶存,這要是有心的人可一眼就能瞄出來。」單潔英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回憶了一下說:「可你姐夫跟我說的是想拉攏一下林蘭,林蘭現在四處說焦同生是被人害的,你姐夫怕她真找到什麼線索告訴警察就麻煩了,想把她放在眼前看著,安全點。」

單雄斜著眼睛盯著單潔英問:「她一個下崗女工比警察都厲害嗎?公安都查不到等著她林蘭去破案啊?你也真是太好騙了,我姐夫說啥你都信。」單潔英嘆了口氣:「不可能,真不太可能,林蘭脾氣秉性我也是知道的,年輕時候真要有那心早也成了,哪能等到現在。」

單雄直起身子,走到旁邊柜子,用手轉動了一下裝飾用的地球儀:「地球一直在轉,人心也在變,年輕時候焦同生人高馬大、英俊帥氣、軍官轉業多招人喜歡啊,老肖那時候就是個從農村招工來的鉗工,長得矮冬瓜一個,誰看的上啊?你當時要不是跟他是一個屯子的感覺親切點,想著將來探親養老都方便點,連你也不想跟他對吧,誰能想到他後勁這麼猛當了廠長。」

單潔英不說話了,側著耳朵聽單雄說:「現在焦同生不在了,老肖手裡不知道有多少錢,林蘭都快揭不開鍋了,你信不,姐夫稍微使點錢她林蘭就得躺下。」聽了這句話,單潔英心裡頓生一股膈應,她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噁心。」

單雄又走到單潔英身邊俯下身子說:「姐,我說句咱至親人說的話,你別不愛聽,」單雄俯下身子壓低了聲音說:「他肖更時有錢了,想出去嘗嘗鮮咱不管,但這錢咱必須找到擱那兒了,咱姐倆必須攥一半到手裡,否則,我還是那句話,吃糠咽菜的時候有你,山珍海味的時候未必有你。」

單潔英氣得拚命轉手裡的佛珠:「那你說怎麼辦,我找老肖質問還是找林蘭吵架?」單雄趕緊打住:「千萬別,你什麼也不幹,就看著,觀察各種跡象,咱倆隨時分析,這男人藏錢無非是要麼大老婆,要麼小老婆,既然咱家沒有,那就看誰是小老婆,這錢一抓一個準。」

單潔英面色陰沉的坐了一會兒,憋了一肚子氣起身準備走,單雄趕忙叫住:「姐,那個……你給我留倆錢唄。」單潔英詫異的看著單雄:「你姐夫剛給你多少錢?這才幾天你又跟我要錢?你是不是又去賭了?」單雄連連擺手:「沒沒沒,我是今天出來急,沒帶錢包,這喝茶的錢不夠。」單潔英沒好氣的從包里拿出200元放在桌子上轉身要走。單雄一把抓過錢來攥到手裡,一邊咂嘴一邊說:「不夠啊,這茶館很高檔的。」單潔英站住腳步,又拿出500放在桌子上一挑帘子出了包間。

單雄跟到門口看單潔英走遠了,坐回座位喝了幾口茶才沖外面喊:「服務員,買單!」喊完,單雄拿起茶桌邊上抽屜里的賬單看了看:89元。

6

自從上次光頭堵著問行強行護送回家後,並沒有像承諾的那樣天天來護送他們,而是從此一去無影蹤。問行剛開始還覺得怎麼道上的人這麼不守信用,雙笙卻慶幸不已的告訴他,光頭不再出現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生活暫時恢復了平靜。

雙笙跟問行背著書包走進紅星國棉廠家屬區,問行看了看天色還早,扭頭對雙笙說:「今天我媽去我小姨家了,讓我出去吃,咱倆先去吃點東西再回家寫作業吧,你想吃什麼,我請你。」雙笙摸了摸褲兜:「別了,今天我請你吧,你爹剛給了我補課費。」問行一聽,咯咯的笑起來:「哦哦,行!」雙笙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我真得謝謝你爸,每個月給我生活費,還幫我媽找了個好工作。」問行走過來開心的摟住雙笙說:「咱倆誰跟誰啊,考試的時候讓我抄抄就行了。」雙笙的笑臉立刻收了起來:「這不行,你現在抄高考的時候抄誰的?你這叫自欺欺人!」

問行漸漸收起了笑容,他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成熟氣質:「你就別假正經了,你說心裡話,我能考上嗎,你讓我抄抄別那麼丟臉,我能少挨幾頓打,開心一天是一天就行了。」雙笙看了看問行:「那明年你爹再讓你復讀呢?」問行茫然的搖搖頭:「不知道,讓讀就讀,混吃等死唄。」聊到這個話題,兩個人都有點失落,問行覺得有點壓抑,就開玩笑的問:「要不明年咱倆一起再讀一年,多好?」雙笙被氣笑了:「我可不給你墊背,我死也不復讀了,今年不管考什麼樣我都走。」「你那麼著急啊?」問行撇著嘴看著雙笙,雙笙笑了笑沒說話。

問行哪裡知道,雙笙是渴望儘快獨立,就算不能給這個家貢獻財力,至少也要養活自己不給家裡增添負擔而已。

說著話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問行家樓下,雙笙跟問行一邊商量著吃什麼一邊往樓上爬。

剛爬到三樓,問行抬頭一看,驚詫的看到自己家大門敞開著。

問行迷惑的撓撓頭:「我們家門怎麼開了?我媽不是去我小姨家了嗎?」問行邊喊邊往屋裡走:「媽?媽?」雙笙緊隨其後跟了進來。

走進屋內,雙笙看到一片混亂,家裡的東西被翻的亂七八糟,所有的抽屜和柜子門都敞開著,床上,地上,沙發上還倒滿了黑乎乎的東西,散發著發酵的味道。

雙笙瞪大了眼睛:「壞了,你們家被盜了!」「啊?」問行慌忙跑到自己房間,爬在地上從床底下拽出一個破餅乾盒,打開拿出幾隻鼓鼓囊囊的襪子,看到襪子里的幾百塊錢還在,不由的鬆了口氣。

雙笙踮著腳尖避開滿地的雜物和黑乎乎的東西,走到肖更時跟單潔英的卧室門口,他伸著頭往裡面瞅了瞅,驚訝的看見床頭的一面牆上有一扇假門敞開著,裡面像一個小屋子一樣。雙笙剛想回頭問問行是怎麼回事,問行已經衝過來撥開雙笙闖進父母卧室焦急的四處查看,當他看到假牆裡面空空如也的時候,竟然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嘴裡念念有詞的說到:「壞了壞了,我們家保險柜丟了!」

問行強打精神帶著哭腔勉強要站起來,雙笙趕緊上前扶著他:「快去叫你爸媽回來吧!」雙笙扶著問行踉踉蹌蹌的朝客廳走,突然腳一崴被一個硬物硌了一下。雙笙低頭一看,是塊斷了錶帶的手錶,表面沾滿了黑乎乎的醬汁,但即便這樣雙笙還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不等雙笙彎腰,問行一把把那塊破表從地上撿起來,擦了擦上面的醬汁,只看了一眼便驚呼道:「這……是我的表!」雙笙和問行相互看了看,異口同聲的喊出來:「是光頭乾的!」問行一把甩開雙笙,轉頭飛速朝樓下跑去,還邊跑邊喊:「我去叫我爹,你去叫你媽!快啊!」

雙笙一口氣跑回家,林蘭正在洗衣服,雙笙二話不說拉著林蘭就往外跑:「快,快走!」林蘭一邊擦手上的沫子一邊奇怪的問:「怎麼了?」「問行家被偷了!」林蘭一驚:「怎麼回事?」雙笙顧不得解釋許多,邊在前面跑邊喊:「到了我再告訴你,我知道誰偷的!」

等雙笙拉著林蘭跑回問行家,樓道里已經站滿了鄰居。

雙笙鑽過人群擠進問行家,看到肖更時正在收拾東西。林蘭跟著雙笙也擠進來,看到肖更時關切的問:「廠長,怎麼回事?」肖更時直起腰看是林蘭,擦了擦頭上的汗:「你怎麼還過來了。」「孩子跑的呼哧帶喘的,說你家被偷了,我就趕緊過來看看。」肖更時拍了拍手無奈的笑了笑:「咳,不知道哪兒的小孩把我們家門給別開。」林蘭著急的四處看了看:「都丟什麼了,快清點一下啊?」

肖更時甩了甩手上黑乎乎的東西,林蘭這才看到,肖更時家的沙發,床上,倒滿了黑乎乎的醬汁:「這什麼東西?怎麼回事?」肖更時擦了擦手:「偷東西,沒偷到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氣得,把我們家醬油大醬全倒床上沙發上了,這群混蛋小子!」林蘭才意識到剛進屋那股子鹹味兒從何而來。

肖更時一邊回憶一邊掰著手指頭說:「我剛看了一下,桌子上的16塊錢拿走了,我存的幾個毛主席像章拿走了,問行他奶奶的一對銀簪子拿走了,哦,還有問行的遊戲機也拿走了,其他的還沒細看,差不多也就這些了。」林蘭氣得一嘬牙花子:「真夠嚇人的,這大白天都敢撬門,這不抓住以後還得了!」說完轉身就朝外走:「我去給羅世襄打電話!」

肖更時一聽,趕忙叫住林蘭:「林蘭!林蘭!」林蘭站住,回過頭看著肖更時。肖更時沖她擺擺手:「算了吧。」林蘭眼睛瞪得老大:「算了?怎麼能算了,必須抓住給你出出氣!」肖更時走到門口,看了看左右鄰居說:「算了,沒丟啥東西,就算世襄來了,看看估計都不夠立案的,你看偷的那點東西,連問行的遊戲機都偷走了,估計就是個半大孩子,這萬一是咱廠里的子弟,你說怎麼弄,拘留一下也算有案底了,這將來當兵都走不了,你不毀了孩子一生嗎?」林蘭想了想,低頭不說話了。

雙笙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問行,看到問行臉上隱隱約約有個巴掌印,低著頭站在一邊跟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問行心有靈犀的覺察到雙笙在看他,就微微抬起頭看了看雙笙,並不為人注意的輕輕搖了搖頭。雙笙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大概明白了問行的意思,他朝肖更時卧室裡面看了看,那扇假牆已經關上,還掛上了一幅舊掛曆擋住,從外表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這個時候,肖更時突然走到雙笙面前笑呵呵的問:「雙笙,剛才你進來了嗎?」雙笙猶豫了一下:「我看地上全是黑乎乎的醬汁我就沒進去,問行看門開著說家被盜了,我就轉身回家叫我媽去了。」肖更時鬆了口氣沒再問什麼。

大家聽肖更時一說,覺得沒什麼大損失,就安慰了肖更時幾句漸漸散去,肖更時一直敞著門,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把門關上。

門一關上,肖更時剛才還輕鬆悠閑的表情立刻變得緊張凝重起來。

他看了一眼問行,在沙發上找了個沒沾上醬油的地方坐下來:「你說吧。」問行低著頭喃喃的說:「就……我跟雙笙放學回家,走到家門口,我看見門開著,就跑進來看,發現被盜了。」「雙笙到底進來沒有?」問行哆嗦了一下:「沒……沒有……」肖更時盯著問行,刻意把語調放的溫柔了許多:「問行,你別怕,你就照實說就行,我不會責怪你。」問行咽了口吐沫:「進來了。」肖更時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進我的屋了嗎?他看見咱家的牆了嗎?」問行連忙擺手:「沒,沒有。」「真沒有?」問行斬釘截鐵的說:「這個真沒有,他就站在客廳看了看,就跑回家叫人去了。」

肖更時看問行不像在說謊,就放鬆了一點,拉了把椅子示意問行坐下:「我告訴你,咱家丟保險柜的事,你誰也不許說,雙笙也不許說……尤其是雙笙,絕對不許說,你要敢說出去半個字,看我不揍死你。」問行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門一開單潔英進來了。顧不上喘氣,單潔英焦急的問肖更時:「怎麼回事?丟什麼了?」肖更時站起來,揪住問行耳朵:「滾你自己房間去。」問行趕忙回到自己房間把關門上。

單潔英來不及聽肖更時解釋,慌慌張張的鑽進卧室,摘下掛曆打開暗牆,看到裡面空空如也,單潔英一屁股癱軟在地上顫抖著嘟囔了一句:「完了,全完了,50萬啊。」肖更時陰沉著臉走進來,反手把門關上:「錢算個屁,我的原始賬本和錄音要是流出去……真就別活了。」單潔英忍不住哽咽起來:「你說你,我早說換個好的防盜門,你說怕廠里人起疑心不讓,這下好了,鄰居是不起疑心了,全讓小偷拿走了。」肖更時煩躁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哭了一會兒,單潔英抬起頭問:「這,這保險柜還能找回來嗎?」肖更時毫不猶豫的說:「找,必須找,要儘快找。」「這啥都不知道,怎麼找啊?」肖更時揉著眉頭,想了想說:「這偷東西的人,應該走不遠。」「嗯?你怎麼知道的?」單潔英燃起了希望,看著肖更時問。

肖更時走到窗戶邊,撩開一絲窗帘朝外看了看:「咱家住這破樓,不顯山不露水,這麼大一片居民區,誰都不偷就偷咱家,這明顯是有針對性的。」單潔英惶恐的搓著手低聲喃語:「這太可怕了,我可誰都沒說過,保險柜連單雄都不知道。」肖更時坐到單潔英身邊:「保險柜不會有人知道,確實是咱倒霉,碰巧被發現了,但小偷至少應該知道我是廠長,家裡多少有點,偷咱家肯定比偷下崗工人有油水,而且,那麼重個保險柜,偷出去可不容易,搞不好就是附近廠里的子弟。」「啊,那你快想想辦法,千萬別出事,阿彌陀佛……」

肖更時在卧室里焦急的來回踱步,許久,突然停下,他苦笑了一聲:「你別說,你這個弟弟最近還有點用。」單潔英站起身:「他能幫上忙?」肖更時拿出自己的摩托羅拉遞給單潔英:「給他打電話吧。」

肖更時沒有讓單雄來家裡,怕人多眼雜再招惹什麼嫌疑,而是把單雄約到了原來廠里二車間的位置。

二車間在紅星國棉廠的最裡面,緊挨著京廣鐵路,後面是一片無人區,前面現在也已經拆的七零八落,有價值的能搬走的早已搬走,剩下幾根凄涼的骨架和遍地的瓦礫。單雄還沒來,肖更時站在自己曾經熱火朝天工作過的地方等著,看著破敗的車床和橋式吊車,心中難免由衷的產生了一股悲涼。

聽到有動靜,肖更時閃出大柱子朝外看,單雄借著月光也看到了肖更時,便踩著瓦礫踉踉蹌蹌的朝這邊走過來。

不等單雄開口,肖更時開門見山的問:「咱廠里這些混子你都熟悉嗎?」單雄看姐夫這麼著急,也就不再寒暄了:「大部分認識,怎麼了?」肖更時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你姐估計也告訴你了,家裡被幾個小孩偷了,我想找找看是誰,你幫我找找,這片的混混誰手腳不幹凈,誰突然開始花錢闊綽了。」

單雄哦了一聲,但眼珠一轉反問道:「姐夫,家裡被偷了怎麼不報警?讓警察去找啊?」肖更時厭惡的看了單雄一眼:「派出所正忙著查焦同生的案子,你想讓讓警察沒事就往咱家跑嗎?」單雄哆嗦了一下:「行……他們偷了什麼?值錢嗎?」肖更時抽了口煙沉思了一下:「其實沒什麼貴重的東西,本來我也想著就算了,可他們把我幫你和你那兩個夥計辦的假護照給偷走了,這東西如果漏出去被警察發現,輕則抓你拘留,更可怕的是,警察會懷疑你為什麼要辦假護照,搞不好就會順藤摸瓜查出你那點事兒。」單雄這下真的慌了,沒有心思再猜忌什麼了,感激的笑了笑:「哦……謝謝姐夫,不知道您還替我們想了後手。」

肖更時轉身朝外走去,他踩在坑坑窪窪的瓦礫上邊走邊說:「這麼大片小區,那幾個賊專門偷了我們家,肯定不是流竄犯,應該是對紅星國棉廠家屬院比較熟悉的人,知道我是廠長,搞不好就住這附近,你私底下幫我打聽打聽,找到了線索也不要聲張,不要動,只要幫我打聽消息就行,剩下的我來做。」單雄緊跑幾步跟上來,拍了拍胸脯說:「沒問題,只要是咱這片的人乾的,三天內我肯定能打聽出來。」肖更時笑了笑,拍了拍單雄的肩膀:「辛苦了,有消息第一時間跟我聯繫。」

說完,肖更時獨自快步朝外走去。單雄想了想,慌忙跟上去:「姐夫,我有個困難得事先給你說一下。」肖更時放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單雄:「你說。」單雄露出一臉的為難:「我這幫你找人,我自己的辛苦就算了,我肯定要讓兄弟們撒開了找,這讓人幫忙多少都要表示表示……」肖更時沒吱聲,看著單雄,單雄以為肖更時在思考錢數,趕緊趁熱打鐵的說:「要不先拿兩萬,我盡量辦著,要是實在顧不住我到時候再過來找你。」

肖更時停下來看了看單雄欲言又止,什麼也沒說轉過身接著往外走去:「算了,就這樣吧。」單雄看姐夫的表情有點慌了,趕緊解釋道:「不是姐夫,我這是實話,你要不信我每花一分錢我都……」肖更時突然停下,指著單雄說:「我說了,不用了,你要覺得這個事兒跟你沒關係,咱就聽天由命,不過我重複一遍我的提醒,真到那一天,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自己,你沒有。」

肖更時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單雄無奈的嘆了口氣,慌忙追上去討好的說:「姐夫姐夫,啥也不說了,我抓緊辦。」肖更時鄙夷的看了一眼單雄:「辦,還必須你自己辦,別撒什麼兄弟,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嗎?」單雄邊點頭,邊狐疑的看了肖更時一眼。

晚上吃完飯,林蘭走到雙笙的房間,坐到雙笙對面看著雙笙問:「今天到底怎麼回事?」雙笙正在寫作業,他低著頭看著手裡的卷子不緊不慢的說:「我跟問行去他們家補課,到三樓就看見他們家門開著,進去一看亂七八糟的,知道被偷了,我就回來叫你……」「說點我不知道的,」林蘭打斷了雙笙的話:「你說你知道誰偷的?」雙笙怔了一下,把手裡的卷子反過來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啊。」林蘭用手指著門外說:「你拉我出門去問行家的時候,你說你知道誰偷的。」雙笙死死盯著卷子,半天沒說話。

林蘭歪著頭看著雙笙:「雙笙,到底發生了什麼?」雙笙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卷子:「我之前聽說過,後場街有幾個混混老偷東西,昨天我們還聊呢,然後今天問行家就被偷了,我以為肯定是那幾個人,現在想想也不一定,而且肖叔叔說怕耽誤哪些子弟將來當兵,不用報警了,我就覺得沒必要給你說了。」林蘭懷疑的看著雙笙:「真的嗎?」雙笙拿起筆繼續做卷子:「嗯,如果你想我給肖叔叔說一下,我明天就去告訴他。」林蘭看了一會兒雙笙,站起身走出雙笙的房間。

過了好一會兒,雙笙明確聽到林蘭出了門,才從兜里掏出那塊破碎的指南針手錶看了看,然後塞進了書櫃後面的一個廢棄餅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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